前陣子讀了海風出版社的《棋王.樹王.孩子王》,書內除了三王及其他六個短篇故事,還有一篇記錄了八五年十二月作者阿城跟李怡、徐克、施叔青、張郎郎,和劉漢成等在香港舉行的座談會。
中港文藝人相聚,背景不同經歷有異,談起話來特別容易擦出火花,這火花也特別耐熱,今天我把自己喜歡的幾段再找出來讀,依然覺得挺精彩,把它們抄出來與大家分享 :
阿城 : ...潛移默化的問題...好比我挿隊到山西,山西這個地方我一去覺得很新奇,他們有很多話會讓你很注意的去聽。就像你們的廣東話,假如我聽懂的話,也會覺得裏面有很多有意思的東西,但是對你們來說卻很平常。這就是你的狀態和我的狀態,以及你的語言習慣和我的語言習慣是有差異的,有差異的時候就特別敏感。(P.20)
也許,如阿城提到的"有差異的時候就特別敏感",也是我喜歡這篇〔與阿城東拉西扯 〕的感覺之一。
接着他又說 :
但是在那兒生活生活、了解了解之後,慢慢覺得自己也這麼說話了,你的習慣就變成我的習慣,你的狀態也是我的狀態。這之後,我就是按照自己的語言習慣把它複述下來。但是一旦成了我的習慣,讀者相對於我的習慣,是有差異的,他們會覺得奇怪,阿城怎麼會用這種字?會用這個詞?用這樣的方式?反過來說,假如我用張賢亮的句式,或是產生他這種語態,我肯定很累,肯定要練字。這麼想通了之後,我覺得還是按自己的語言習慣好。(P.20)
讀到這裡,我又想到關於語言的問題,能精通多國語言何其困難,不單在於文法上的,也是文化上的,作為海外作家,不少仍選擇了母語為基地,亦有人會挑外語作為自己的表達工具,這個選擇,會不會就是狀態的問題了?!
談到寫作,我又抄了幾段 :
張郎郎 : ...當然才氣也很重要,但我覺得最關鍵的還是「人品」。我們常說,藝術最後的比賽不是比技巧,不是比外功,是比人的格調。(P.28)
李怡 : ...也就是就是所謂「狂歌當哭」,總要在痛定思痛之後,才可以用狂歌來代替吧。如果痛得很利害那就只有哭了,不會成為歌。
阿城 : 就好像街上的老娘在駡街,激動地嘩嘩地駡,其實內容特別少。一個寫作的人也是,激動的時候,會變成了駡街那樣。(P.44)
張郎郎 : ...阿城寫餓和其他人不同。張賢亮的〈綠化樹〉也寫餓,也很精采,但他是史坦尼斯拉夫斯基式的寫法,像西洋畫一樣一筆一筆用力往上塗,講得清清楚楚。阿城卻是中式的,他畫中還留有許多空白,很多東西是自然流露出來,毫不矯情、做作的... (P.36)
阿城是知青,生於四九年,曾經歷文化大革命,挨過餓,這些經驗,是我們一般戰後在香港出生長大的所不容易理解的。文中幾個文藝人談起'餓',倒也談得起勁,見阿城描述的那段打賭吃肥肉罐頭的事,不由得邊讀邊笑邊尖叫 :
李怡 : ...有個醫生跟我說過,如果嘴饞,就不要把東西吞到肚子裏去,因為好的感覺都在口腔裏,胃是沒有感覺的...也有人說,最痛快的感覺是吞下去的一剎那,要從喉嚨過一下。
張郎郎 : 可餓過的人,最痛快是胃脹得微微有點發疼,那才是最舒服的...
阿城 : 我們那時大家最願意打的賭就是贏吃的。有一趟來了一些肥肉罐頭,完全是肥肉,罐都銹了,估計有六、七年...那時小賣部來了兩箱,一箱十二個吧。有個昆明的青年一看,肉呀,這是我的,就掏錢買。別的人沒買到,就跟他打賭,要一口氣吃十二個。如果輸了怎辨?說賠二十四個。不是賭多少錢,而是全在吃上面。那人就拿了罐頭,啪的打開,七秒半就吃了一個...
(P.39 好長啊,好戲在後頭,不過我打字打得好苦,在此不再詳擇了,有興趣的讀者自己去買書來看吧 :)
施叔青 : ...阿城的味道,是我這種六十年代到處流浪的虛無鬼所沒有的。小說裏支撑人活下去的理由,都是中國的。(P.40)
李怡 : ...其實生活中最大的為苦難有時候就是沒有電、沒有燈、沒有書看、豬餓得像狗一樣,諸如此類。這就是生活。但他們過這個日子的時候,並不會流着眼淚去過的。不會說沒有電就哭,沒書讀就哭,有時還開開小玩笑,下下棋的。苦難本身並不是要成天號哭的那種。生活真正的苦難是很平常的...(P.27)